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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筱芃:安宁与挣扎

编者按:
在清华经管学院,出国交换是许多学子的必修课。在经历了经管的通识课与专业课的洗礼后,我们来到了异邦的商学院。在这里,我们既学习着专业知识,又感受着异国的风情和多元的价值观,正如那句话所说的——灵魂和心灵,总有一个在路上。那么,赴海外交换的生活究竟是怎么样的?让我们能通过同学们的眼睛看世界。今天,让我们听听刘筱芃同学(赴美国威廉玛丽学院交换)的讲述。
 
刘筱芃,清华经管学院经济与金融专业经26班,校级交换赴美国威廉玛丽学院。金融协会国际项目部部长,校学生会外联部副部长。文艺小清新版北京大妞,outgoing introverts。常写暖文,但是偶尔也犀利点儿思考人生。生平最大希望是能天天吃到好吃的,以及萌能卖个好价钱。
 
老镇里的宁和
我喜欢在没有课的午后,从Swem Library楼下的Aromas买一杯热巧克力,穿过威廉斯堡干净清透的阳光,沿着Jamestown Road慢慢的走。Jefferson Hall前面的大草坪上总是有很多学生玩飞盘。时间充裕的时候我会在路边的长椅上看一会儿。几个姑娘几个男孩儿在绿色的草地上奔跑着,追逐白色的飞碟。景象简直美呆了。前段时间看了一篇文章,叫《肥肉是不能实现的那部分自我》,里面提到美国的少年少女在18到20岁时最美,因为那个时候他们最快乐最充实。这的确是实话。20岁的姑娘可以无比自信的穿着紧身的运动背心和极短的短裤,甩着及腰的辫子招摇的走在路上。她们人鱼线明显的腰腹和笔直修长的双腿每每看到都能让我羞愧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男孩儿们无论什么天气都是T-shirt短裤人字拖,或者T-shirt短裤运动鞋,只取决于你是在宿舍区还是在运动场看见他们。所有人都青春洋溢,从不吝啬展现自己的美和微笑。
然后起身继续走。上了年纪的路墙上长了零零星星的地衣,据说这种东西对空气质量的要求特别高,只有空气极好的地方才会长。虽然我一直搞不明白它跟苔藓有什么区别,但是至少我的确从来没在北京见过。有时候我会微微俯下身来看看路墙上被磨得有点儿模糊的水泥牌子,指示这段墙是谁建的。标示的年份大多在一九二几年,听起来似乎很老,其实跟这座城市比起来,已经算是近代了。
 
William & Mary建校在1693年,威廉斯堡的历史当然只可能更长。Jamestown Road的一边是学校,另一边就是Jamestown。这座小镇是最早时候的欧洲移民者生活的地方,美国的开端就在这里。如今Colonial Williamsburg已经是弗吉尼亚最著名的旅游区之一,每天都有来自全美各地的游客在那片小小的“殖民地”中参访,坐坐马车,看看老房子。William and Mary在旅游区的书店里排在最显著位置的就是《独立宣言》,装订成像圣经那样硬皮金字的一小本。
威廉斯堡是绝对的WASP(White Anglo-Saxon Protestant)高档富人区,African American和Asian都很少。市政府规定不能有超过三层的楼房,所以每家都是一栋小洋房。车库了一般停了两辆车,一辆小轿车,一辆SUV;有些人院子里还放着游艇。住在这里的以中老年居多,早晨路过各家各户院子的时候总是看到辛勤的老爷爷们修剪着草地,见到你就抬起头来愉快地打招呼。这种时候我总是忍不住矫情地想到,大概这就是所谓的“阳光明媚岁月静好”。
各家各户的院子是精心打理的。偶尔在路边能看到标着Beautification Award的牌子,那个院子一定是漂亮的不像话的。总之每一栋简直都是我dream house的样子。有时候和这里的学生聊天,不止一个人跟我说过希望60岁以后可以攒够钱来这里买栋房子养老。我问那60岁以前呢?他们笑笑说,60岁以前不行,这种生活太容易磨灭斗志了。
 
在William and Mary上学也是很美妙的事情。每天穿过很浓密的森林去上课,洗肺洗的很彻底。各个教学楼大多数都是百年前建造的,外面看着很古朴,其实内部装修很好。因为岁数长,路边的树都又高又大。林子里除了经常看到各种漂亮的小鸟之外,有时候也有鹰隼。美帝小松鼠多这倒没什么稀奇,但是你看到过鹿嘛?它们经常清晨从我宿舍楼一侧的森林里走出来,走到修剪的干干净净的草坪上吃吃草,磨蹭一会儿再走回去。
 
矛盾的美国人
以上这些就是你在这里的前两周可以看见的东西。有草有花有树,有新鲜的空气有干净的阳光有漂亮的房子。安宁平和美丽。放松舒适宜居。
但是对不起这完全不是我想说的事情。
我来到这里两个月多,真正去体会这里的生活,与人交流,再自己思考;而我在这里看到最多的,其实是挣扎。很多很多挣扎,每个群体都有挣扎。黑人在挣扎,白人也在挣扎;一代移民在挣扎,ABC也在挣扎;一般学生在挣扎,留学生挣扎的更辛苦。我作为一个旁观者和一个剧中人,经常只能沉默。
我在这里最喜欢的一门课是社会学的American Society。课上我们聊美国的generation replacement, race, religious, same-sex marriage, hook-up, cohabitation, economy…所有在美国范围内新近产生的社会现象,基本上都有涉及。美国的80后90后们非常强烈的意识到他们处在困境中。这一代美国人,他们称自己为Millennial,上大学的比例极高,学生贷款数额很大,但悲哀的是失业率同样高,大学毕业生找不到工作去偿付贷款。社会流动性在降低,贫穷的人越来越难突破自我。人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种族歧视倾向,但是种族不平等仍然广泛的存在。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同居而不是结婚,而与此同时虽然近些年离婚率在降低,仍然有46%的婚姻以离婚收场。人们不愿再归属哪一个宗教群体,但是仍然以上帝的存在寻找内心的慰藉……美国人完全不介意承认,他们正在泥潭里挣扎;虽然在任何时候,他们都会重申,there’s hope。
妥妥的美国式思维方式。不过我还挺喜欢跟着CTMR的过程。
在威廉玛丽这所没有工科、介于综合性大学和文理学院之间、定位多少有些尴尬的公立学校中,由于经济形势堪忧而带来的专业选择问题更是很多人挣扎的中心。我的另一门课,Writing for Non-native Speakers,课上我们花了一个月时间思考liberal arts education的意义。作为英文系教了20年书的老教授,温柔善良的Professor Peterson非常强烈的支持liberal arts education,认为无论是谁都应该会读诗歌、欣赏文学、了解历史、品鉴艺术。然而显然大多数学生都不这么看。美国社会我同组有一个大四的男生,他兼具几个身份:黑人,gay,英语专业。这三个身份中给他带来最大困扰的,是“英语专业”。Sean不止一次跟我们提起,每次他跟别人说“I’m an English major”的时候,所有人的反应都是“O…kay…Hope you can get a job.”而悲惨的事实是,56%的美国人做着自己不愿意干的工作,仅仅为了糊口。中国人这个比例有多高?我不知道。至少,美国人是进了大学之后才选择自己的专业的,而我们中又有多少人,进到大学选的专业就是自己不喜欢的?
“Anyway, I love my major.” Sean每次最后都会说。我看着他勉强挤出来的微笑,想说点儿安慰的话,最后却只能沉默。
孤单的移民者
移民的挣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离我更贴近。
我现在的室友Amy是个ABC。她爸爸20多年前从福州移民到美国,她在美国出生。我刚来的时候见到过Amy的爸爸。他对女儿的室友是个中国人感到无比的欣慰以及激动,热烈的用福州版普通话嘱咐我要督促他女儿好好学习,弄得我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后来的后来才知道,Amy家其实很困难。她有三个弟弟,一个在上高三,另两个是双胞胎,上初中。他们家只有爸爸一个人工作赚钱,做的什么工作我没有问过,但是我知道她爸爸不会说英语,因此可以想见工作不会太好。Amy高中成绩很好,但是申请大学的时候只申请了弗吉尼亚州内大学,因为州外大学学费太贵;州内大学里面,她也被更好的UVA录取了,但是奖学金不够高,所以她思考之下还是来了WM。这个姑娘活泼、可爱、努力、勤奋,兼具美国人的自由主义倾向,同时也有来自中国基因的保守和自重。Amy每个假期都会去打工,挣的钱用来补贴学杂费。她喜欢小动物,目标极其明确就是要做一名兽医,所以在生物学的课堂上非常努力。
Amy只会说英语和福州话,考虑到相比福州话我的英语水平显然更高一点儿,我们在寝室的交流全部英语。我们经常聊很多有趣的事。比如她跟我讲她去年修的一门讲童话的课,才知道原来现在的童话都是经过很长时间演变的,最开始极其色情血腥暴力;比如我们聊中国和美国生活的不同,我给她讲北京很多有趣的地方;再比如我们也聊聊政治。香港占中最激烈的时候,Amy有一天不无担心的问我,这些学生不会跟八九一样最后被杀死吧?我很坚定的告诉她不会。Amy想了想,没说话。
秋假的时候我要去费城投奔小伙伴,问了问Amy回不回家。她家离得不远,一趟火车3小时就到。但是她说不回,因为火车票往返要100刀。我忍不住觉得有点儿难过。可是她笑着说:“Life’s always hard. But everything will be fine.”
Amy可以说是那一代“求生移民”后代的代表。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到美国,寻找的是更好的机会和更好的生存环境。但是似乎他们也并不好过。
在费城的时候我遇到另一家一代移民。在小镇里吃不到火锅,特别馋火锅的我坚持要求去吃一顿,于是众小伙伴在无奈之余还是带我去了China Town里的火锅店。人特别特别多,等位子的排了好长的队。排前面的是一位年轻妈妈带着女儿,反正无聊我们就随意说起话来。小姑娘四岁,叫Victoria,出生在美国。一家人住在费城郊区,爸爸以前是清华材料的,后来来这边留学工作,定居了。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有点儿心酸。一家人,在非故乡的地方,孤零零地生活。想来吃火锅,妈妈带着女儿先来排队;爸爸下了班过来,带着烦了的小姑娘出去玩一会儿;三口人吃火锅;吃好了,爸爸带着女儿先走,妈妈把剩下的菜再吃一吃。怎么看怎么孤单。
我把这种感觉跟大家讲,轩叔说,也许他们还是有朋友的,只是你看的时候没有见到而已。我好希望真的是这样。但是也许是我心里潜意识里就是觉得,移民者必定孤单。我总记得Amy的爸爸看见我的时候那种热情和欣喜,记得他叮嘱Amy中秋节给我送月饼,记得他那样热切地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中国人。你可以生活在这里,可以赚钱,也可以过得不错,但是,真正的融入非常非常困难。这里所有人都宣称多元化,但是其实,人们总是愿意与跟自己相似的人在一起。白人和白人,黑人和黑人,ABC和ABC,留学生和留学生。互相之间有交集吗?当然有,留学生可以有白人朋友,也有时候会见到黑人和亚裔面孔的人手牵手。但是在一个相对大的集体里面,绝对的融合是很少的。文化差异和固有印象很难根除,你长什么样子、流着什么血液、从什么样的家庭里长大,这些对你的社交都有决定性影响。最简单也可能不是太合适的例子,Amy的现男友和前男友都是ABC,留学生也只在留学生圈子里找男女朋友。
然而挣扎在于,主流的白人文化依然是主流的。你不是核心圈中的一员,就或多或少会被排斥。一代移民最痛苦,ABC略好一些,三代之后也许就可以出骆家辉了。所以可以理解很多人在选择出国还是留国内的时候,一个很重要的影响因素是“哪个对未来的孩子更好”。
然而生活过的怎样,只有生活知道。我只能通过我见到的略略思考一二。兴许我的想法完全是错的,他们生活的很好,完全能融入这里的社会,机会平等,烦恼比在国内小的多。但是也兴许,我是对的。
我希望我是错的。
选择与被选择
留学生大概是跟我最贴近的一部分人了,在这里接触最多的也是他们。中国留学生在哪个大学都是最玩命的一批人。他们大多家境不错,但是也深知出来留学对家里是不小的一笔费用。寂寞挣扎从来不少,但是还必须特别特别努力,因为你是留学生,你必须比当地人好很多很多,才能给雇主一个雇佣你的理由。他们有些迅速“适应”美帝的环境,女生会化很浓的妆,party,喝酒,浅尝辄止的hook-up;有些是宿舍课堂图书馆三点一线,继续国内的学霸历程。
但是不同的人在job fair到来的时候,全都变成了一个样子:西装革履,在各个摊位前穿梭,与高层交谈挖空心思表现自己,然后在中间休息的时候疲惫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喝着冰凉的水发呆。
没有办法。找不到工作,毕业三个月后遣返回国。
回国呢,回国不好吗?不好。88%的海外留学、回国工作的人对工作不满意,其中50%左右的不满意原因是,工资太低。留在国外工作,满意度就会提高到43%,以我有限的统计知识来看,这个差异是显著的。
商学院永远是留学生的聚集区,只有这里“多元化”才体现的最明显。在WM的小商学院如此,秋假去宾大玩的时候,看到沃顿基本也是这样。我猜想,原因应该大致可以归为两类半:不想学理工科,纯文科没前途;虽然不好找工作,但是找到了payoff就高;还有半个是,的确很有兴趣。嗯其实清北里面状元和竞赛大神聚集在经管大概也是这个道理吧。
留学生的挣扎在于,他们的竞争力很多时候没有本地生强。在这里认识很多大四的学生,问他们以后读研还是工作,毫无例外答“工作”;接着问做什么工作,答曰:“看谁要我了。”
并不是选择太多,而是没得可选。
是的,其实人生没那么多可以选择的余地。我在高一的时候,有一次俞敏洪到我们学校演讲。不得不说老俞是个演讲家。穿的跟民工一样,长得也难看,也没有任何展示材料,老俞就生讲2小时,大家听得津津有味。故事什么的大多忘了,记得特别清楚的只有一句话。俞敏洪讲到自己创业历程,提到其实他当初创业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也没别的可干,别人做培训班是业余,只有他得当成营生。他说,“很多时候我们坚强,不是因为我们真的坚强,而是因为我们不得不坚强。”这句话我记到现在,越发发现真是真理。生活总是免不了挣扎,一部分人最后走出桎梏,天高云淡海阔风轻,这种故事你在朋友圈各种分享中看的一定不少;但是其实,更多的人挣扎半天尝试未果,最后还是自己乖乖回到原来的路上,一边不无郁闷地艰难前行,一边催眠自己:其实这个也挺好。
这些人,他们大多数不会写个日志记述奋斗史。
最近也跟不少人交流过关于未来的迷茫。有时候我在想,我们说自己“迷茫”的时候,并不是因为选择太多不知如何下手,而是看起来好像选择很多,但是实际上机会很少,竞争很激烈。是有很多可以尝试的东西,你说你不知道自己喜欢投行咨询四大还是实业,马上就有人鼓励你都去尝试一下呗。但是清醒一点儿啊少年!你说尝试就尝试了吗?你真的能得到那些尝试的机会吗?家里背景过硬或者优秀到足以把控一切机会的人,毕竟都是少数中的少数。更何况,当仅仅抱着去尝试的信念想要涉足一个行业的时候,对它了解是很少的,而公司凭什么雇佣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
只能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更好的人吧。这句励志的话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奈。
说到这个问题突然想秀一秀室友。蔚萍可心悦悦甚至还有嘉琪和Amy,她们每一个人都比我有勇气。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的,能够果断放弃不喜欢的,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去追逐;现在还不是太清楚的,懂得把握自己能够把握的,不瞻前顾后,努力做好能够做好的。都是风一样的女子呢,虽然有些是微风有些是龙卷风…你们不知道你们对我是多么大的激励,让我有些时候也能告诉其实很软弱的自己:没什么可在意的,只要我想,就可以做自己。
唯一实用的最后一点话
交换指南里面我对生活课程准备什么的写了很多了,所以这里只有一些更深层次但是也更“无用”的所思所感。
最后的最后,还有一句应该要提醒学弟学妹们的话。如果你想要体验真正的商学院氛围,William and Mary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院级交换的大多数商学院项目都比这里更适合体验;但是如果你在经管呆了两年,对金融没那么深的执念,把交换看做一种经历,那么这里是很好的去处。毕竟生活完全不同。
 
刘筱芃于Swem Library
2014年10月26日 
  (责任编辑:涂瀚宇)